去梦里的人不会离开

姥姥已经去世近百天了。

自从姥姥去世之后，我总是觉得她还在我身边。我仿佛能看见她就站在我的面前，虽然我看不见她的脸，但是我知道她在看着我。

记得有一次，妈妈对我说：“听旁人说，去世的人会托梦给她的亲人们，为什么我一次都没梦到过你姥姥？”我说：“也许对姥姥来说，死亡比留在这世上活活受罪要幸福，所以她头也不回地走了，也不愿再回到这世上来。”

姥姥是因为疾病去世的，去世之前已经在床上躺了接近两年的时间。由于受病痛的折磨，她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痛苦的。

我对姥姥的感情比较特殊。小时候，由于家庭原因，我在姥姥家生活过四年。

我去姥姥家的时候，她已经71岁了，这年纪本来是应该在家里面享福的。可是，由于各种原因，她还不得不照顾着六口人的生活，包括我的舅舅、姥爷以及舅舅的两个孩子和我。

姥姥是一个少言寡语的人，但是她对我们的疼爱却是丝毫不少。有什么好吃的，她总是给我们留着，自己却舍不得吃，哪怕是把东西放坏了，自己也舍不得吃一口。

姥姥这么大一把年纪，却还是喜欢去集市上给我们买各种水果吃。印象中最深刻的一次是，那天放学回家，看到姥姥从集市上扛回来了半袋子梨。那半袋子梨，少说也得有20斤重。姥姥年纪大了，从来也不会骑自行车，所以只能靠着她的肩膀将梨子硬生生地扛回了家。这一路她歇了多少次，受了多少累，想想就心疼。

姥姥生性是一个不喜言语、不乐意与人相争的人。我在那儿生活的四年中，鲜少看到他与姥爷有什么交流。每次做好饭将碗筷摆好之后，她便叫我们喊姥爷过来吃饭。然后，自己拿着一个小碗一个馒头默默走开，躲在角落里吃。若有时我们不在，姥姥也是会把碗筷摆好，轻轻喊一句“吃饭了”，然后走开，好像她的任务到此就结束了一样。

我的感觉中，姥姥是有些惧怕姥爷的，具体是什么原因却不得而知。我的印象中，只是觉得姥爷比较凶，无论是对待人还是动物都一样。记忆中，我曾见过姥爷把一只调皮的小羊腿给打断了。而且，在姥爷自己的屋子里还有门口，你总是能够看到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。

在他屋子里的牛槽里，放着几十个老鼠夹。这些老鼠夹可不是用来逮老鼠的，而是用来捉黄鼠狼的。通常我会在早晨醒来的时候，看到他把一只刚捉回来的黄鼠狼挂在钉了钉子的墙上，拿着他事先磨好的很锋利的刀，把黄鼠狼的皮给一点一点剥掉，晒干之后卖给收毛皮的人。

姥爷的牛槽除了老鼠夹之外，还有很多零食和水果。这些东西通常是放在牛槽里一个桶里面的，可是你如果想吃到姥爷的东西，不会一点小聪明是不行的。他的门上没有锁，取而代之的是“机关”。他可以在外面不用钥匙，把门从里面锁上。所以如果你想吃到姥爷的东西，就要学会开他的“机关”。而且为了防止我和表哥、表姐这样的“小偷”，姥爷的机关的位置也是不定时的变化的。

另外，姥爷还特别喜欢给我们讲过去的事情，包括我那个因病去世的舅舅，还有各种传说故事，各种往事。

与姥爷不同的是，姥姥总是喜欢静静地笑着看我们讲话。她喜欢聆听，偶尔会说一些“不着边际”的话。这是因为姥姥的耳聋，她听不清，常常突然说一些与聊天内容毫不相干的话，让我们一愣一愣的，时间长了，我们也慢慢习惯了姥姥的“穿越”。

1997-2001，我都是在姥姥家度过的。这四年里，除了寒暑假，其余的每一天都是和姥姥一起生活的。夏天的时候，她会在我睡着之后，才停下手中的蒲扇自己去睡；冬天的时候，每天晚上姥姥会把我冰冷的脚抱在她的怀里，让我在温暖中睡着。

2001年的夏天，我开始回自己的家上学。

从此，我再也看不到每天早上姥姥拿着扫把叫我起床时脸上的表情，再也听不到晚饭时她喊我回家吃饭的声音，再也感受不到冰凉被子里她的体温。

就这样，随着时间的流失和距离的阻隔，我离我的姥姥越来越远。

我虽常常能想起和姥姥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，想起她那佝偻的脊背，想起她那生病时脸上痛苦的表情，可是我却想不起我不在她身边，她的每一天是如何生活的。

在我不在她身边的这13年里，我错过了太多关于姥姥的高兴和快乐，伤心与难过。

2012年，是我长这么大以来，第一次经历最亲的人让我产生害怕情绪的事情。那一年，姥姥85岁。生病住院时被查出有胆结石，后来经过治疗，医生说可以回家了。我们以为一切都已好转，却只是以为而已。回家之后，一次吃饭的时候，姥姥不小心从凳子上歪倒了下来，马上被送到医院，却查出脑血栓，最后导致全身瘫痪。

出院之后，姥姥在床上躺了近两年的时间。生活完全不能自理，每日由她的子女轮流照顾。

在这两年里，我远在离家4000多里路的外地求学，陪姥姥的时间也少得可怜。除了春节在家陪伴她几天之外，别的时间都在做自己的事情。我想姥姥肯定会怪我的，一定会怪我的。

2014年的5月6号的晚上，是我鲜有时间静下来写东西的一个晚上。那天我写了一篇名为《姥姥》的文章，可是写到一半的时候，却怎么都写不下去了。那四年和姥姥一起生活的日子，关于我们生活的点滴都变得模模糊糊，想也想不起来。最终只得作罢，至今那篇文章还残存在我的手机上。

5月7号的早上，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开机，刚打开就看到了一堆短信、留言和未接电话。正在发愣，家人的电话再一次打过来，通知我说姥姥去世了。那一刻，只有一个感觉，不相信。

我赶紧订了回家的机票，争取能见到姥姥的最后一面。

几经辗转，终于在第二天早上到了老家。在进到屋子里的那一刹那，我看到了躺在床上全身被白布盖着的姥姥，泪水不受控制地冲出眼眶。

妈妈过来哑着嗓子问我：“要不要看看你姥姥最后一眼？”我说：“不要。”妈妈以为我是害怕看到姥姥去世的模样，哭着对我说：“你再看最后一眼吧，要不然以后永远都看不到了。”我拼命摇头。

其实妈妈不知道的是，我只是不想看到姥姥去世时还留在脸上的痛苦表情，只想记得她的好，她的快乐，她的幸福，她留在我心里的样子。

最终，我还是在火葬场看到了姥姥的脸，在遗体瞻仰的时候。

那已不是我记忆中的姥姥，完全像是一个陌生人。姥姥整个脸小得可怜，瘦得几乎什么都没有了。我这时才想起，姥姥在去世前的两三个月里几乎没吃过任何东西，每天都只喝几盒牛奶来维持生命。

只是我没想到，她会这样瘦。

在将姥姥埋葬在地里之后，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伤心难过，总感觉她还活在这个世界上。以前常常听到别人说这句话，觉得这只是自我安慰罢了。人死了就是死了，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鬼魂之说，又怎会存在这个世界上呢？如今方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。虽然姥姥去世了，可是她给我的感觉还在，她疼我的一幕幕还在，她对我一句句的叮咛还在，她对我的爱，一直陪伴着我。

在姥姥去世之后的这段时间里，我时常在梦中见到姥姥，梦中的场景正是我们以前一起生活时的种种。梦到寒冷的冬天姥姥给我暖脚，梦到傍晚时分姥姥叫我回家的呼喊，梦到姥姥从集市上扛回一大袋水果的场景，我想我是想她了。

就在昨晚，我又梦到了十三年前，我和姥姥一起住过的老房子。

房子中，有我，有姥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