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活爱情：七十年的我爱你

我的外婆，还是姑娘的时候，家境极好，父亲是当地有名的商人，外婆的大姐出嫁时，嫁妆整整排满了整条街，轰动一时。外婆的母亲虽是续弦，但与父亲感情甚笃，且只生了外婆一个女儿，自小便极尽宠爱。

由于舍不得外婆嫁去别人家受公婆的气，才经媒人说合，选中了出身书香门第，且父母早逝的外公做女婿。然而外公的脾气却远不如媒人所说的那么好，第一次上门时，因着外婆给他织的毛衣进度太慢，尚差了一只袖子，竟当场将毛衣拿来扯了。

外婆自小没受过这般委屈，自然不依，哭着央了母亲与父亲商议将婚事作罢，然而得到的答复却是：“我们这样的人家，怎么能退婚呢，日后叫我如何做人。”只这一句，婚事再无回旋余地，但这桩不愉快，却成了外婆心中芥蒂的开端。

外公在我从小的记忆中，就是一个奇人，更是“智商高情商低”的典型代表。他可以与弟弟同时高分被名牌大学录取，却在一起去报道的路上将学费遗失，只得眼睁睁瞧着弟弟离去，自己中途转投林业大学，只因为学费便宜；他可以研究出在废弃木屑上种植黑木耳的技术，搞活一方经济，却在一生中无数次投资被骗，落得血本无归；他能以九十多岁的高龄将银行存款利息算的分毫不差，却永远搞不清那些小区里拦住他推销的保险人员其实都是大忽悠……

若是提及外公众多受骗上当或是投资失败的经历，外婆总是郁闷难平，我却每每听得欢乐无比，因为那些故事往往匪夷所思，足以汇编成册。说是有一年，外公尚在银行做职员，由于战乱，家属被安排分批撤离那个城市，于是外婆也打包好了行装，随时准备离开。就在这个当口，外公竟然在某天下班买了一缸子的食用油回来，原因是卖家便宜甩卖。可那时根本没法抬进屋里，只能搁在院子里，满满一大缸，足有几十加仑。没吃几天，他们就搬了家，那一缸几乎没怎么动过的油，自然也只能留在原地，让有缘者得了去……

另一年，外公被人忽悠去投资了一家面粉店，年终结账时，人家只说赔了，让外公在店里拿些货物作罢，于是外公搬了十几袋的面粉回家。外婆无法可想，只得将面粉再托付给邻居一家做面点的去用，相约每天去拿几个馒头……

后来又有一次，有个同乡外出做生意途径外公外婆家暂住，走时便又拉了外公入股，等他回来时，毫无疑问的还是赔了，又是以货抵债，留下十几匹土布。外婆有心把它们摆摊出售，又拉不下脸面，最后竟雇了人去卖，总之收来的钱和佣金也差不了多少……

还有一件总被外婆提起的，是说他们要乘船去另一个城市，随身带了100块大洋，这在当时也算是一小笔财富了。在出发的前一晚，有人骗了外公去打牌，只一会儿便让他输了个精光。外公也不说，只是上船之后天天买包子给一家人果腹。直到外婆忍不住问说明明有饭有菜怎么只买包子，这事儿才大白天下……

这样的外公外婆，一起吵吵闹闹、风风雨雨度过了70年的婚姻生活。要让外婆回忆起来，总有太多的委屈与无奈要诉说，好在他们的三个儿女和孙辈们都还孝顺，从旁安抚之下，也能慢慢平息。

而外公，永远是一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样子，每日里等着外婆洗衣做饭整理房间，时常一边对饭菜诸多意见，一边敲着桌子差使外婆给他倒酒盛饭，还总爱故意拿外婆不喜欢的事儿叨叨咕咕。

小的时候，我一直觉得外婆是讨厌外公的，维持这段婚姻几十年，不过是一为孩子，二为面子。然而慢慢大了之后，又隐隐察觉些奥妙。平日里每每被气得急了，外婆总要到我家来住上一阵，嘴上诸多抱怨，可没过几天，又要打个电话回去问问，虽语气不佳，一字一句中却透着关切。

有时候外婆住得久了些，外公就会打电话来服软，也不直接说，只是一天几个电话的询问外婆身体，末了再婉转的加一句：“你走之前给我烧好的肉吃完啦。”一来二去，外婆也就一脸无奈地回了。

回想起来，他们那样的一个年代，父母之命，媒妁之言，根本不懂得爱情是什么，或者说，根本没有为爱情自己做主的机会。可是整整七十个年头，无论是战争还是饥荒，都没能把他们分开，大概是一生陪伴彼此到老的信念吧。而我们这一代，有太多可以相爱的机会，也听得太多海誓山盟，分手离婚却那么轻易。

或许是他们思想迂腐不懂追求解放，又或许是我们拥有太多不知好好珍惜。

而我，只想在外公外婆白金婚年到来之际，谨以此文祝愿二老身体健康，幸福安乐。

注：谨以此文，纪念2014年5月1日，我的外公外婆结婚70周年。